2010年6月,83岁的陈俊武(中)在包头炼油项目现场检查设备。陈香生摄
人的一生该如何度过?陈俊武以他科学家的精算法,列出了自己的“人生公式”——奉献大于索取,人生就灿烂;奉献等于索取,人生就平淡;奉献小于索取,人生就黯淡。
他和他的团队创造了多个中国第一、世界第一,不断推动中国石油炼制、煤化工技术迈向世界先进水平;
他以为国分忧的满腔热忱,投身国家石油替代战略研究,在耄耋之年指导完成了甲醇制烯烃技术工程放大及工业化推广应用,为我国煤炭资源深度转化利用开辟了全新技术路线;
他,就是国宝级科学家、92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石化集团公司科技委顾问、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技术委员会名誉主任陈俊武。
1949年投身石化事业,与新中国共同奋斗,一起发展,“苍天于我可谓厚矣!”回首自己70年的工作经历,陈俊武十分坦然:“无怨无悔。”
“若占上春先秀发,千花百卉不成妍。”四月的洛阳,春风拂面,牡丹盛开。世界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争相领略“千年帝都”和“洛阳牡丹”的芳容。
4月28日早上9点,92岁的陈俊武像往常一样,准时走进他在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的办公室。读书、处理邮件,查阅国内外先进的技术资料……电脑上满屏英文,桌子上、书架旁堆满了各种刊物和材料,陈俊武始终紧盯着科技发展的前沿。
祖籍福建长乐的陈俊武,1927年3月17日出生于北京一个书香世家。喜欢独处、热爱思考,小时候的陈俊武不但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心算能力也超强。经常有同学慕名找他,给他出难题,他都能很快给出正确答案,屡试不爽。
17岁那年,陈俊武考取了北京大学工学院化工系。大二时到抚顺的一次参观,让他与石油工业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时,他第一次见到日本人留下的尚未开工生产的人造石油厂(后更名为石油三厂)。当时的中国,石油工业落后,处处受制于人。年轻的陈俊武暗下决心:挽弓当挽强,投身石油工业才有用武之地。自此,以身许国、科技报国的种子就在他心中扎下了根。
为了滋养这粒种子,求学期间的陈俊武总是待在课堂、实验室、图书馆,与书本、期刊、笔记为伴。“科学的真理把我诱惑得太苦了。我把如锦的年华都投入了无底的深渊,痴心的求知使我与人群隔绝,使我成为孤独者。生命的意义全寄托在没有生命的分子、原子上了。”当年的日记,记录了陈俊武刻苦读书的状态与心境。
“我学的是化工专业,让国家石油工业强大起来,就是我的责任。”1949年12月,大学毕业的陈俊武放弃了到北京或沈阳发展的机会,毅然来到抚顺,成为他心心念念的人造石油厂的一名技术员。
当时的抚顺,满眼是煤尘和黑烟;当时的厂子,荒凉残破、杂草丛生。技术资料匮乏、生产条件简陋,为了尽快让工厂恢复生产,他一头扎进车间进行技术革新,把自己学过的理论和眼前的装置设备印证对照、摆弄琢磨,弄不清的问题就向专家请教,向工人师傅学习,经常忘了晨昏暮晓,衣服上经常油渍斑斑……
一个人,当他把个人理想自觉融入国家发展伟业时,任何危险、困难都阻挡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战争的阴云吓得有些人开始找很多理由开溜,可23岁的陈俊武却依然选择坚守。他与几位技术骨干主动承担起修复工作的主要技术难题。因为,他知道,新中国急需“黑色的血液”为发展注入生机。
有一天,由于检查脱硫槽时滞留时间太长,陈俊武一氧化碳中毒,头晕眼花、恶心呕吐。同事们劝他休息两天,可他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又奔向车间。
工厂开工不久,陈俊武在变换车间发现,水煤气和水蒸气混合的“蒸汽喷射器”抽力很大,继而联想到水煤气鼓风机的电动机是不是能够在不给电的情况下运行的问题。为此,他自学高速气流理论,进行参数计算,与其他人一起多次试验。最终,他的设想实现了,车间每小时节省25度电,耗电量一下就减少一半。此举轰动全厂。
“我一直觉得的事业是伟大的事业,我也愿意为了这个事业而奋斗终身。”1956年,陈俊武光荣地加入中国,他在入党志愿书里坚定地表达自己的心声。
1960年3月,松辽石油大会战打响,铁人王进喜带着他的1205钻井队走进一片蛮荒的大庆。没有吊车和拖拉机,他和队里30多个伙伴人拉肩扛,硬是把60吨重的钻机挪到井场,将40多米高的钻井塔伫立在了荒原上。
“宁肯少活二十年,拼命也要拿下大油田”,王进喜和老一辈石油人的努力,终于使中国政府能够向全世界庄严宣告:中国依靠“洋油”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有了石油,但当时国内落后的炼油技术却不能对原油进行相对有效深度加工,也无法从中炼取数量更多、质量更高的汽油、柴油等轻质油产品。
“这就像有了上好的稻谷,却依然吃不上香喷喷的白米饭。”陈俊武打了个形象的比喻。
时不我待!1961年年底,石油工业部决定抽调科研、设计、制造、基建和生产等方面的骨干力量,自力更生开展流化催化裂化、延迟焦化等5项炼油工艺新技术攻关。这5个项目,后来被称为炼油工业“五朵金花”。
所谓流化催化裂化,是炼油工业的关键技术,是石油精炼中最重要的转化工艺之一。当时,这类装置在整个世界不过几十套,技术被层层封锁。
怎么办?消化资料、分析计算、对比论证……为了攻关,陈俊武他们常常一天伏案十几个小时,脑子里全是数据和方案。不但要加班加点工作,他们还要忍受食不果腹的煎熬。“那时大家的伙食,几乎顿顿都是不见油的清水熬白菜,偶尔吃个,就算改善生活了。”陈俊武说,虽然大家饿得双腿浮肿、眼冒金星,但科学报国就是要有牺牲精神,咬着牙也得熬过去。
1962年9月,难得的机会终于来了!陈俊武被石油工业部派到古巴考察。他终于能够近距离接触当时世界先进的炼油厂。
从没见过的庞大塔器、繁杂的英文资料,陈俊武想学的实在太多。他根本想不到外出游历景点、娱乐,每天就是争分夺秒地看资料、向人求教、整理一切有用的信息。
其间,陈俊武他们还经历了震惊世界的“古巴导弹危机”。“战争一旦爆发,哈瓦那可能会变成一片废墟,我们也有几率会成为俘虏。”回想往事,陈俊武平静地说,“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国家要求我们,我们就得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几个月后,结束考察回国时,陈俊武的行李中没装一件“洋货”,而是塞满了20多本学习笔记。“出国前,我母亲还是一头黑发。回来后,我吃惊地看到母亲竟已白发苍苍。姐姐流着泪告诉我,母亲是担心我的安全,一夜白头。”至今,说起母亲,陈俊武还是很心疼。
资料可以借鉴,克难攻坚还得靠自己。上百套仪表,数千个大小阀门,近两万米粗细管线,都要在设计中做到准确无误、万无一失。争分夺秒、艰苦攻坚,陈俊武他们终于拿出了1000多张设计图纸。各环节工作人员按图索骥进驻现场开始施工备产,已经是抚顺设计院副总工程师的陈俊武经常忙得脚不沾地儿,这个找、那个叫,这边开会、那边答疑,他没明没夜,吃、住都在施工现场。
1964年夏,陈俊武第二次赴古巴学习。在半年的跟班实习中,他参加了催化裂化装置开工、正常生产和停工检查、检修的全过程。他在现场为双方人员当翻译,在装置操作室仔仔细细地观察操作参数变化,寻找规律,一一记录,并为国内在建的流化催化裂化项目提出了100条修改建议。
1965年春节一过,抚顺石油二厂人员骤增,气氛紧张。石油工业部的领导来了,北京、抚顺的专家来了,论证、制定操作规程,所有的人都在为最后的冲刺忙碌着。
1965年5月5日,是中国炼油工业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日子,抚顺石油二厂年加工能力60万吨流化催化裂化装置投料试车运行。成功了!清澈的高品质汽油从管道中涌出来的那一刻,在场的领导、技术人员和工人们,无不热泪盈眶:中国不仅能采油,还能炼出高品质汽油了!
这项技术,由我国自行设计、自造设备、自行施工安装,一举带动我国炼油工业重要技术跨越20年,接近当时世界领先水平。
有了自主设计的催化裂化装置,我国的炼油工业的发展从此进入了快车道。在以陈俊武为代表的几代人的努力下,目前我国催化裂化工艺技术已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有150多套不一样的催化裂化装置建成投产,年加工能力近2亿吨。催化裂化工艺为国家提供了近70%的车用汽油、40%的丙烯和30%的柴油。
也就是说,如今我们只要出行用车,都在享受着陈俊武等老一代科学家的炼油成果。
上世纪60年代,我国继发现开发大庆油田之后,又在山东、河南等地发现了新的油田。为了改善石油工业的布局,石油工业部决定在豫西建设一座年加工规模250万吨的炼油厂和总容量15万立方米的储备油库。
1969年年底,陈俊武作为首批人员,随石油工业部抚顺设计院搬迁到位于豫西山区的洛阳市宜阳县张坞乡竹园沟。从城市到山沟、从楼房到窑洞和板房,陈俊武他们坦然面对,没有牢骚和怨言。他多次往返火车站接送人、搬行李。42岁的陈俊武扛着沉重的大箱子,在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上踉跄行走,寒风刺骨,他的棉袄却一次次被汗水湿透。
在阴冷潮湿、昏暗无光的窑洞,在透风漏雨、不挡寒暑的板房,陈俊武和同事继续为提升炼油技术孜孜不倦地攻关。
当时,陈俊武看到国家钢材匮乏,资金紧张,新建炼油装置十分困难。他就思考,能不能设计一种投资少、上马快,对原油只需中等程度加工的炼油装置呢?
他和同事们反复讨论,提出了蒸馏—催化裂化联合装置的方案,即把原油蒸馏和催化裂化两个装置合二为一,简称“一顶二”。1972年,这套装置在辽宁锦州试运行成功。
1978年3月,陈俊武光荣地参加了全国科学大会,他为之付出心血的催化裂化项目作为重大科学技术成果在会上受到表彰。会上,提出的“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让陈俊武至今振奋不已。他真切地感受到,科学的春天真的来了!
这一年,他被任命为石油工业部洛阳炼油设计研究院(今为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副院长兼总工程师。他指导设计的我国第一套年加工能力120万吨的高低并列式提升管反应及旋转床烧焦工艺的催化裂化装置也在浙江镇海炼油厂开车成功。
这一年,由他指导设计的中国第一套快速床流化催化裂化装置在乌鲁木齐炼油厂试运成功。
按照发展规律,世界炼油工业技术每五至六年就有一次大的突破和发展。陈俊武就像战斗在最前线的指挥员、战斗员,始终穿行在炼油工业技术的前沿阵地,观察、思考。
兰州炼油厂原来的移动床催化裂化装置是上世纪50年代前苏联设计的,产能低、成本高,慢慢的变成了厂里的包袱。1980年,该厂总工程师龙显烈在洛阳炼油实验厂的同轴式技术通过鉴定后,就联系陈俊武,想采用这项成果建设一套年加工能力为50万吨的大型同轴式流化催化裂化装置。
由于该项技术涉及工艺、机械和仪表多个专业,上级主管部门的一些同志对陈俊武方案的安全性提出了质疑。陈俊武用精准的数据据理力争,并立下“军令状”:“出了问题我陈俊武负责!”
1982年秋,按照陈俊武提出的技术方案建设的兰州炼油厂50万吨/年同轴催化裂化装置顺利投产,再生效果在当时居全国之首。这套装置使兰州炼油厂效益大增,成了厂里的“金罐子”。
1982年石油工业部决策成立炼油新技术攻关组,陈俊武担任了新的催化裂化技术攻关组组长。部里交给他两项任务,一是完成国家“六五”攻关课题——“大庆常压渣油催化裂化”技术开发并实现产业化,二是采用自主开发的技术,在上海高桥炼油厂建设一套全新的催化裂化装置。
在陈俊武带领下,一批科研设计院所、高等院校和企业一同参与公关,他们先后取得了反应动力学、再生动力学、高效设备、内外取热等方面的一大批成果。
1985年,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渣油催化裂化技术顺利在石家庄炼油厂实现了产业化应用,这项技术荣获国家科学技术进步一等奖。第一项任务,陈俊武交上了圆满的答卷。
而第二项任务,则耗费了陈俊武更多的心血。上海炼油厂的总工程师朱人义“贪心”地提出:“陈老总,新装置能否融合你的同轴式装置和高效再生工艺的烧焦罐两项先进的技术呢?”既要同轴又要高效再生,这是当时多个国家都在研究的难题。朱人义的建议,竟真的成为陈俊武的设计方向。
这个方案通俗地说,就是把同轴式和炼焦罐“嫁接”,扬二者之长,弃二者之短。设想很美好,过程很痛苦。
当时,陈俊武查阅了许多国外催化裂化技术资料,包括专利,研究发展趋势,创造性地提出了快速床—高速床串联操作的再生方式,并在公司设备研究所进行了大量的流态化试验,最终取得了圆满成功。
1989年,既有同轴结构又有高效再生的100万吨/年新型催化裂化装置在上海炼油厂建成投产,标志着中国炼油工业跃上了新的台阶。
1990年,这一新型装置模型送往北京参展,一亮相就引起各国科学家们的注意,他们毫不掩饰惊讶和热情,连夸这是“现代科技与美学意识的融合、智慧和意志的结晶”。
1994年,该项技术获得国家专利局发明专利授权,成为中国催化裂化工程技术领域的第一个发明专利。
陈俊武和几代科学技术人员,踏石留印,抓铁有痕,紧紧盯住国际领先水平,引领我国催化裂化技术从一片荒芜到锦绣满园。到20世纪90年代,我国慢慢的变成了仅次于美国的催化裂化大国。
其间,陈俊武和他的团队每一次创新都值得大书特书,都为中国石化工业起到了巨大的“催化裂化”作用。
陈俊武是个具有战略眼光的科学家。“我们在石业不能只关心石油,还要关心整体的能源。将来石油少了,我们要如何来解决补充替代问题?”未雨绸缪,陈俊武在年近70岁时又与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合作,开始煤基甲醇制烯烃技术的工程放大及工业化推广应用。
“我国石油资源不足,煤炭相对丰富,甲醇制烯烃是实施石油替代的重要战略方向。”陈俊武说。2004年8月,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大连化物所、陕西新兴煤化工公司共同签署了“甲醇制烯烃工业化实验项目合作协议书”(简称“DMTO”)。从此,陈俊武的办公室就成了该项目的指挥所。
每周,设计人员会把有关数据和每一个试验细节都报告给陈俊武。他会认真细致地对待每一个数据,并与大家一起寻求解决方案。
实验室取得的DMTO技术,如果建设成放大一万倍的大型工业装置,还存在很大风险。因为,这在世界上也没有先例。
2004年6月,陈俊武三次主持讨论DMTO工业试验装置的设计的具体方案,将陕西华县化肥厂作为试验场。从2005年11月下旬开始,陈俊武先后8次来到位于华山脚下的试验场,现场指导,完善方案。
年近八旬的陈俊武八上两器平台的故事至今令参与试验的人们难忘、感动。两器平台高达30多米,爬上去对年轻人来说都是考验。然而,陈俊武八次爬上爬下,查找问题的原因。
“为了不让陈院士登高爬梯,大家都说塔顶上没什么新设备,不用上去看了,可陈院士对设备知道得一清二楚,想瞒都瞒不住他。”跟随陈俊武工作20多年的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首席专家刘昱和记者说,“陈院士常说,工程设计人员在现场必做的有两件事,一是钻两器,二是爬高塔,只有在现场的时间足够多,才能干好工程设计工作。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6年8月24日,甲醇制取低碳烯烃工业试验项目技术成果新闻发布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DMTO工业试验项目的建成投产,对发展石油替代能源和推进煤化工产业健康发展具备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也加速形成了我国独有的甲醇制烯烃战略新产业。
2008年12月31日,陈俊武担任技术顾问,帮助神华集团鄂尔多斯煤直接液化示范工程第一条百万吨级生产线打通了全部生产流程,顺利产出合格的柴油和石脑油,使我国变成全球上第一个掌握百万吨级煤直接液化关键技术的国家。
“我还要思路更开阔一些,从宏观角度和全球范围了解能源问题。”进入耄耋之年,出于科学家的责任,出于“争取提出一些对国家、对大局有益的论据和建议”的目的,陈俊武又投入极大的精力,主动开始了对全球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和碳排放问题的研究。从2011年起,陈俊武与同事合作,连续发表了9篇关于中国碳减排战略研究的相关论文,受到有关部门和专家的重视。这,再一次展示了作为战略科学家的陈俊武的长远目光和宏大气魄。
“未来市场的竞争实质是科学技术实力的竞争,必须首先提高科学技术人员的整体基础理论水平和科技素养。”
公司经理,1991年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中科院院士)。虽然已年过花甲,但他考虑的不是该如何享受退休生活,而是自己还能为推动中国石油炼制工业发展做些什么。“著书育人”,这是他给自己定的任务。
中国的炼油技术不断取得突破,但缺乏系统、完整的著作,难以满足从事催化裂化专业的技术人员的需要,中石化一些领导提议陈俊武来做这件事。
从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他将自己多年积累的各类技术资料分类整理成册,精心选取工业实践中的典型案例和数据,一一核对分析,潜心梳理写作。历时两年,这本凝聚着陈俊武和一批专家智慧与心血的《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完成。开始,只是以简易分册的形式油印了一部分,就有很多人前来索求。1995年,该书由中国石化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更是受到了业内的追捧。
“这本书既可以当教材,又可以当参考书。每10年改一版,就为了在实践中解决更多问题。”此后两次再版,陈俊武也都是认线年年初,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要筹办中国催化史料馆,计划将《催化裂化工艺与工程》这本书的三个版本作为史料入馆展出,但市面上已经买不到前两版了。他们联系了在陈俊武身边工作35年的另一位专家陈香生。在征得陈俊武同意后,陈香生从单位档案馆调出了这三个版本的书。当他准备寄出时,陈俊武突然说:“先别寄走,第2版和第3版里有个方程式和表格数据有误,要改正一下。”
次日,当他再去找陈俊武时,见陈俊武已经打印好了半页A4纸,把书内引用有误的方程式和表格里的错误数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与著书相比,在陈俊武心里,育人的事更为迫切、更具有战略意义。他希望为中国未来石化事业的发展,培养、储备更多的人才。
陈俊武常常引用孟子的话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人生一大乐事。”他把自己看作人类攀登科学高峰阶梯中的一级,必须把继续探索的接力棒传给后来者。
1992年,在陈俊武的直接推动下,中国石化总公司举办的第一期催化裂化高级研修班正式开班。他把自己数十年积累探索的理论和实践经验提炼整理,丝毫没有保留地传授给如饥似渴的学员们。
前后三期高研班,历经10年之久,为中国石油化学工业事业培养了一批高层次精英人才。这些人,大多成为催化裂化领域卓有成就的专家。
“30多岁是最想干成点事,又往往没方向的时候。这时有人把你扶上马、送一程,引导到正确方向,难能可贵。”回忆起跟随陈俊武学习的日子,第二期高研班学员、中国海洋石油集团公司科技发展部副总经理吴青说,“遇到陈院士这样的大师是我一生的幸运。凡是不懂的问题,哪怕不是自己专业领域的问题,他都要刨根问底弄清楚,这种钻研精神几十年来一直深深影响着我。”
高研班的开办也像陈俊武的风格,不走寻常路。学员先集中听课,然后回到岗位实践,其间学员要完成理论和实践结合的“大作业”。一期下来时间长达两三年。
第三期高研班学员、安庆石化副总经理宫超给记者讲述了他最难忘的一件事:“有一天先生突然打电话,说我作业里第几页第几项某个数值错了。经过查对,果然是自己错了。”当时他特别震惊。一份大作业通常包含学员对自己所在装置原始数据的汇集整理,工艺和工程计算等,厚度常常在100多页,甚至200多页。“那么多学生,数千页的作业,我以为先生只会简单翻翻,没想到,先生真的会认真‘批改’。”在佩服的同时,他更为陈俊武付出了超出常人的精力与心血而感动。
学员们至今都记得,陈俊武每次上课,都是身着正装,仪容端肃,准点开课。他渊博的知识、严谨的治学态度、求真务实的精神影响着一批又一批的学员。
“回忆逝水年华,因有所为而有所成,也因有所未为而有所失。雪泥鸿爪,人生如斯,一生未得休闲固然是有所遗憾,但无怨无悔。”
从1949年参加工作,陈俊武整整工作了70年,直至2018年才退休。在这70年里,他带领团队为我国流化催化裂化技术从无到有、由弱到强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32岁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64岁被评为全国工程勘测考察设计大师,65岁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71岁获评河南省科技功臣,87岁斩获国家技术发明一等奖……与石油炼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硕果累累,可谓是国宝级的科学家。
70年,25500多个日日夜夜,沿着科技报国这条道路辛勤跋涉,其中的艰辛与付出,常人是没办法想象的。然而,与卓越的贡献和业界巨大的声望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陈俊武对自己严苛的要求和他清贫淡泊的生活。
不用设闹钟,每天6点半准时起床,绝不赖在床上……几十年来,他总像一个学生似的背一个小包,里面除了资料、图纸,还有一沓纸片。勤做笔记、随时计算,是他至今仍在坚持的习惯。
在家人看来,陈俊武永远把工作排在第一位,踏踏实实工作几十年,从不懈怠,始终如一。
1959年春,石油工业部决定逐步发展煤炼油技术,在山西大同市附近确定了炼油厂厂址,陈俊武被任命为工厂的设计师。时间紧、任务重,需要尽快从抚顺赶往大同。可这时,陈俊武刚出生不久的大女儿陈玲已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一个多月忙忙碌碌,音信不通,陈俊武回抚顺时,一路上忐忑不安,女儿不会有什么事吧?还好,女儿用笑脸迎接了自己“狠心”的爸爸。
科研任务重、出差频繁是陈俊武工作的常态。在小女儿陈欣的印象里,父亲每年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每天放学走到楼下,她都要先看看自家阳台有没有挂着爸爸的衣服,因为那是爸爸出差回来的“信号”。
由于痴迷工作,陈俊武错过了和孩子们玩耍的时光,错过了给孩子们辅导功课,不知不觉间,孩子们已经长大。2001年冬天,陈欣骑自行车上班途中,被出租车撞倒,膝盖粉碎性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不巧,陈俊武急着出差,为了工作,他又“狠心”让女儿独自去住院。
出差回来后,这位70多岁的老科学家天天都会提着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盒,步行十几分钟到车站,再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到医院,给女儿端上一碗热汤,以此来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两个女儿说,父母感情很好,相濡以沫。母亲生前瘫痪多年,父亲只要下班回家,总会先走到母亲床前跟她聊聊,或是拿上一份报纸给母亲念一念。
2018年,陪伴陈俊武走过60年风雨的妻子离世。按照妻子的遗愿,陈俊武和两个女儿来到洛阳吉利黄河大桥,将妻子的骨灰撒向了黄河。他久久伫立岸边,内心充满愧疚:“可惜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在同事们看来,陈俊武的律己近乎严苛。正直清廉、淡泊名利的他,一辈子没享受过名望给他带来的“好处”。
陈俊武一早便谢绝了配秘书、配专车的专家待遇,曾坚持步行上班20余年。一天,他在路上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疼得冷汗直流。其实,附近就有电话亭,只要他在电话里说一声,单位马上就会派车来接他。但他仍努力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到公交车站。
2014年,公司主要营业业务南迁广州,按级别待遇,公司领导在规划住房时给陈俊武安排了一套180平方米的安置房,可他谢绝了。
每每到外地出差,他也特别抠门,常常会为省点坐出租车和住宾馆的钱而计较,吃饭也是能将就就将就。
他对自己小气,对别人却特别大方。他曾把自己应得的奖金捐给公司幼儿园、捐给郊县优秀民办教师、奖励优秀青年科学技术人员,还默默资助新安县一名贫困生上大学直到毕业。2016年3月,陈俊武又将在郑州大学6年兼职所得的20万元全部捐出,用于奖励优秀青年学子……
长期采访陈俊武的洛阳作家张文欣,曾饱蘸情感地写过他的报告文学和传记。他说,陈俊武的光辉业绩和高尚的人生境界,就像一座精神高地和一片道德绿洲,无论谁走近他,都会被深深地吸引,深深地感动。
今年4月12日,学习陈俊武同志先进事迹座谈会在中石化洛阳工程有限公司召开。会上,陈俊武感慨地说了三个词:
——无悔。“我比别人多工作30年,虽说没有享受潇洒生活,少了很多天伦之乐,但我在科学攀登中得到了快乐,得大于失。在耄耋之年还能为国家作一些贡献,无怨无悔。”
——祝愿。“期待大家都能把握好新时代,努力为国家、为行业、为家庭作出应有贡献,使自己奉献大于索取,做一个有用的人。”
陈俊武的话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热烈的掌声。是的。感谢、无悔、祝愿——简简单单三个词是陈俊武对人生的深刻感悟,是他满腔的报国热忱,也折射了他的灿烂人生。
以身许国。今年迎来新中国成立70周年,科技报国70年、已92岁高龄的陈俊武仍在为他终身奋斗的事业,奉献着光与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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